意識到自己的動機

每個星期三看莎麗是我很期待的一件事. 莎麗四十歲, 在高中的時候被診斷為患有精神分裂症. 我在一年多以前接到她的個案, 一直都很敬佩她不屈不撓為自己想辦法的精神. 她不願意再住進醫院, 所以她乖乖的和精神科醫生合作吃藥控制幻覺和錯覺. 她知道孤立的生活是對她不利的, 所以她堅持去教會, 並參加小組, 雖然她不太講話,因此別人也不太認識她, 但是她在去了三年之後, 也多少交到了一些朋友. 雖然不算深交, 他們都能接受她的拘謹和寡言. 並且尊重她不太願意講她家裡的事, 包括她父母因家暴離異, 和她同住的父親也有類似的精神疾病.

莎麗來的時候總有一肚子的話要講, 常常講著講著就忘了自己本來的重點是什麼. 今天也不例外.

"我忘了是誰告訴我..."

我隨即提供資料 :"是你弟弟威廉."

話一出口我就意識到自己的動機原來是想表現自己的記憶有多好. 我一面繼續聽她講述, 一面為自己這一瞬間的發現感到吃驚. 我的訓練和經驗讓我可以一面聽案主陳述, 一面意識到自己內心的動向, 包括我的感受, 和腦筋裡的分析, 推理, 結論, 以及做出適當的回應. 但是也有的時候像今天這樣, 話說出了口才意識到原來不是最恰當的.

莎麗其實在說 "我忘了是誰 .." 的時候, 重點並不在於記起, 雖然她的臉上也的確露出在思索的表情. 但是再仔細的聽她的語氣的話, 我其實應該聽到她語氣中有"讓我想..."的意味, 我的切入雖然表現了我對她生活的熟悉和對她所講過的話的認真, 但是卻屬於不是時候, 也很多餘. 莎麗並沒有在向我要求答案.

我想, 一個好的治療師必須對自己的動機多有了解. 越是能掌握自己內心的動態, 洞悉自己的動機, (雖然百分之一百的明白自己的動機也不是可能的) 就越能知道自己說什麼, 做什麼倒底是為了面前的案主的益處, 還是為了自己的感覺好; 到底是以案主為主, 還是以自己為主.

今天這一秒鐘的覺悟和震撼讓今天一天沒白過.

過分簡單化的悲哀

寫信給一個朋友提到最近心情的沮喪. 回信更讓人沮喪 :" 也許你從義大利回來休息不夠. 多睡一會兒, 過兩天就會好了. 我的日子也足夠叫我沮喪, 但我只好努力振奮自己...."

我想可能是我信中提到 "不知為什麼最近很沮喪..." 那其實是一個無力感的表達, 並不是一個在尋找答案的問題. 我並不想被告知或提醒可能會讓我沮喪的原因, (我其實心裡有數) 那樣說只是心聲的表達, 希望他可以知道我目前的狀態. 如此而已.

很多人犯同樣錯誤: 她們很想幫助朋友恢復愉快的心情, 便瞎出主意. 有時把事情過度簡單化, 好像這樣就可以幫朋友快點從沮喪的心情走出來. 他們或許有所不知, 人生有些事情和關卡就是必須一個人擔當和一個人走過. 沒有人可以在旁邊說一兩句話就可以讓當事人快速通關. 有朋友在一旁打氣加油支持固然是好, 旦旁觀者畢竟不是那跑馬拉松的人. 通常沮喪的人都是在生命中碰到一場馬拉松, 不到終點無法做結論, 卻又不願意中途而廢.

人生的事比馬拉松更複雜, 時間線更長. 很多事不是睡一場覺, 想開點就可以解決的.

難道這種感覺也只是想太多的人才有嗎? 還是這是人生的真相?

想太多的結果

我是那種會被人家說是想太多的那種人. 也許有的人會說, 想太多的人是自尋煩惱的人. 但是會想太多的人就是不能不想. 我倒覺得, 不想的人很可能是把頭埋在沙裡. 她們告訴自己別想了, 想有什麼用, 只不過是徒增痛苦. 就好像有人說, 哭有什麼用, 只是讓你頭疼眼睛腫而已. 他們常對自己這麼說, 所以很會不想, 也很能不哭.

但是會想太多的人告訴自己, 我一定要把它搞清楚, 一定要想明白. 他們允許自己去想, 雖然痛苦也照樣要想.

有人選擇不想不痛;有人選擇又想又痛. 大家都繼續活著.

我在想, 這兩種人生, 是否有一種是比另一種 "好"嗎? 我想不想的人可以學著會想, 可是會想的人無法不想. (這也許是會想的人的優越感作祟吧!) 每種人都根據自己覺得哪種生活型態是更 "值得的"做出了選擇.

這部落格就是想太多的結果.